论杜牧七言咏史绝句的艺术表现

论杜牧七言咏史绝句的艺术表现 董梦媛

摘要： 晚唐诗人中，他第一个大量用七绝写咏史诗，用史论笔法，寓褒贬议论于含蓄诗味中，创作了许多有“二十八字史论”之誉的咏史作品。这类作品风格俊爽峭拔。在晚唐萎靡诗风笼罩下，显得独树一帜。杜牧的七绝咏史诗也是他所有诗歌题材中最引人注目的篇什。杜牧喜作翻案之语，小中见大的构思，暗示象征的表现手法，清新明丽的语言构成了他这类诗歌的艺术表现。

关键字：咏史绝句 翻案之语 独辟蹊径 象征暗示 直白 含蓄

杜牧的诗,题材众多,有表现军事谋略,政治抱负,关心民间疾苦,表现妇女幽怨情怀,展现清幽景色及咏史论今等多方面的,而以议论型的咏史诗最能反映其诗歌的成就.。尤其是他的七言咏史绝句，更是他的经典之作。这类诗歌大致可分两类，一是：论史之作，如《赤壁》、《题乌江亭》、《题商山四皓庙》等，多将他对国家治乱的经验教训和经济、军事问题的独到见解呈现在这类诗歌中。二是：借古讽今之作，如《过勤政楼》《过华清宫绝句》，借历史上的盛衰兴亡的经验教训对晚唐朝廷的黑暗政治和腐朽没落的社会现实加以讽喻。杨慎论唐人绝句时说：“擅场则王江宁，骖乘则李彰明，偏美则刘中山，遗响则杜樊川。”这说明杜牧的七绝影响很大。七绝一体，是杜牧的专长，有人评价说：“横放近于李白，讽刺近于刘禹锡”。在晚唐，伤感萎靡之风笼罩下的诗坛中，杜牧的这种“雄姿英发”的风格是值得珍惜的。尤其是他的七言咏史绝句。他的这类诗歌之所以被人们代代传诵，是因为他的独特的艺术表现。

一，翻案之语

咏史诗是品评历史，借古讽今的。因此历史典故的引用是重要的部分。如我们最熟悉

的《赤壁》引用的就是三国时期著名的赤壁之战的故事。《过华清宫绝句（其一）》，是唐玄宗和杨贵妃在华清宫寻欢作乐及送荔枝比送公文还急还快的胡作非为。又如《过勤政楼》选用的典故是，玄宗在兴庆宫西南建楼，西面题曰：“花萼相辉之楼”，南面题曰：“勤政务本之楼”。而玄宗常与他的兄弟在楼头游玩，可见勤政楼即为花楼，虽有两名，楼实一座。还有像《题乌江亭》《春申君》《题商山四皓庙》《题桃花夫人庙》都是我们熟知的历史典故。

从杜牧咏史绝句题目中，便知是什么历史典故了，很显而易见。但是杜牧常常推翻前人关于历史典故的定论，推出自己别具特色的新论。前人曾说：“牧之于题咏好异于人。如《赤壁》的“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销二乔”。《题商山四皓庙》的“南军不祖左边袖，四老安刘是灭刘”，皆反说其事。”杜牧喜用翻案之语，大胆运用假设，反说历史典故。就像他的《题乌江亭》，“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在杜牧看来，如果项羽肯忍辱负重，乘船过江东以图东山再起，那么最后天下是谁的，就难说了。又如《题商山四皓庙》，商山四皓分别是秦末汉初的东国公、角里先生、绮里李、夏黄公四人，他们不满秦王的暴政，隐居于商山，刘邦建汉后请四位下山辅佐被拒绝，后刘邦欲易太子，张良请出四皓陪太子刘盈待宴，刘邦见此四人，最终改变主意不废太子。而杜牧却说,“南军不袒左边袖，四老安刘是灭刘。”南军当时不支持周勃安刘诛吕，那么四皓也是无力安刘的，刘氏照样会被灭掉的。还有像《赤壁》中说，“东风不与周郎便”，成败将会颠倒。这些都是杜牧做翻案之语的表现。

就像吴景旭在《历代诗话》中说：“牧之数诗（指《题商山四皓庙》《题乌江亭》《赤壁》等）俱用翻案法，跌入一层，正意益醒。”杜牧的这些翻案语是他诗歌有别于他人的重要标志，是他咏史诗的艺术特色之一。

二，小中见大

杜牧的七言咏史绝句在构思上能博而能一。出生于名门望族的杜牧自幼就饱读经书，尤专军事，能将自己独特见识和出众的文采表现于自己的诗歌中，这种博而能一的构思具体表现为小中见大，巧于变化，既铺得开又收得拢。思路宽阔，不限于耳目之间的狭小范围。

在《赤壁》中，诗写到“锁二乔”为止，所以有人认为杜牧的观点是吴魏之争为的是二乔。宋人许顗在《彦周诗话》中说“杜牧之作《赤壁》诗，……意谓赤壁不能纵火，为曹公夺二乔置之铜雀台上也。孙氏霸业，系此一战。社稷存亡，生灵涂炭都不问，只恐被捉了二乔，可见措大不识好恶。”其实不然，在《四库提要》里评价的比较中肯的，说；“（许）讥杜牧《赤壁》诗，为不说社稷存亡，惟说二乔，不知大乔乃孙策妇，小乔为周瑜妇，二人入魏，即吴亡可知。此诗人不欲质言，故变其词。”这里说得很明白，大小乔是东吴统治阶级中最高阶层的贵妇人。大乔是东吴前国主孙策的夫人，是当时国主孙权的亲嫂，小乔是带领东吴全部水陆兵马和曹操决一死战的军事统帅周瑜的夫人。她们的身份地位是东吴作为一个独立政治实体尊严的代表。连她们也被魏国掠去，可想东吴的社稷和生灵也将不保。所以杜牧是以大乔小乔的命运“见”得整个吴国江山的存亡。

《过勤政楼》中说，“唯有紫苔偏称意，年年因雨上金铺。”紫苔是苔藓的一种，长期生长在阴暗潮湿，人烟稀少的地方。而金铺是一种门上的装饰物，做成兽头状以衔门环用的。现在因为无人问顾勤政楼，青苔竟快活地长到了门上。青苔越是肆意快活的生长，越谕示唐王朝的日益衰败，不堪一击。从这小小的青苔的生长便可“见”得整个国家的兴衰。

三，象征与暗示

清人吴乔《围炉诗话》提出咏史诗两条标准：一要“出己意”，二要“用意隐然”。而杜牧的咏史诗都很符合这两条。通过一些生动形象的意象象征或暗示某个重要的而深刻

的问题。如果不细细琢磨，会想象不到其中寓意深刻的内涵。

赤壁之胜，在于火攻，而火攻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在于东风的借助。奇怪的是杜牧在这里着重强调了东风这一因素。而我们知道杜牧不仅是位文学家，诗人，他还精通兵法。杜牧曾为《孙子》做过注解，还是继曹操之后第二个为《孙子》做过注解的人。而且杜牧很注意研究“治乱兴亡之迹，财赋甲兵之事，地形之险远近，古人之长短得失。”①他强调：知兵与否，关系着国家兴亡，“主兵者，圣贤材能多闻博识之士，则必树立其国也。然后信知为国家者兵为最大，非贤卿大夫不可堪任其事，苟有败灭，真轻大夫之辱，信不虚也。”②

”杜牧还曾写过《原十六卫》《罪言》《战论》《守论》。所以像杜牧这样有军事才干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合一对一场战争的重要性。显然光靠天时是不够的。就此，王尧衢还曾误解说,“杜牧精于兵法，此诗似有不足周郎处”。其实，我们联系一下杜牧写《赤壁》的背景，这首诗写于杜牧在任黄州刺史时。黄州是偏僻之地，杜牧被派往此处任职，不免心中抑郁不平。杜牧故意强调东风，说明自己知道应该怎样作战，有这方面才能，只是无处施展。这东风即是机遇，如果有像周瑜那样的机遇，杜牧也会在仕途上大展拳脚的。从而更进一步说明晚唐统治者的混庸无能，及对国家已日薄西山状况的痛心。

清人吴乔撰《围炉诗话》论此诗说：“古人咏诗，但叙事而不出己意，则史也，非诗也。出己意，发议论，而斧凿铮铮，又落宋人之病，如牧之《赤壁》诗，用意隐然，最为得体。”

四，独辟蹊径

杜牧咏史七言绝句之所以引人注意更大的原因是他能将精辟的见识，寄寓于流丽多姿

的语言中，使人们在欣赏他的诗歌的同时，自然而然地接受他的观点，感染他的情思。尤其是在有感国势盛衰，咏叹今不如昔的作品，感伤的情调，也常常被诗人特有的豪气所冲淡，读后不是停留在吟悲吊古的情绪中，而是在对世道的认识上，给人以思考和寻味的广阔空间。

历史上许多文人对项羽乌江自刎的行为所陈赞或痛心，就连司马迁在《史记 项羽本纪》中将项羽自刎的情节写得十分悲壮，表现他对项羽的那种英雄气概的肯定，也流露出对他悲剧命运的同情。“破釜沉舟”、“霸王别姬”、“无颜见江东父老”、“宝马送亭长”、“头颅送故人”所显示的项羽的非凡勇气和巨大的人格魅力为世代的人们所颂扬。而杜牧却说“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显然他对项羽的这种自刎行为是给予批判和讽刺的。杜牧认为，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这是不能预见到的。真正的大丈夫应是胜不骄，败不馁，能屈能伸。如果项羽肯过江东重返故地，以便卷土重来，就可以打败刘邦而得天下。杜牧所要告诉我们的是真正的英雄所应具备的素质。“不以成败论英雄，岂能以一战之成败论人”③，不能说项羽败给了刘邦，刘邦就是英雄，项羽就不不是英雄。这和《赤壁》所表现出来的见解是一样的。不能以一赤壁之战论谁是英雄。

对于商山四皓，很多文人的态度也是肯定的,称赞他们修道洁己，非义不动。如与杜牧同朝的李白曾诗《商山四皓》曰：“一行佐明圣，倏起生羽翼。功成身不居，舒卷在胸臆。”，还有与杜牧齐名的李商隐也曾写过《四皓庙》，“本为留侯慕赤松，汉庭方识紫芝翁。萧何只解追韩信，岂得虚当第一功。”字里行间都流露出对商山四皓能下山辅佐刘盈的称赞。而杜牧在《题商山四皓庙》中却认为“南军不祖左边袖，四老安刘是灭刘”。《汉书 高后传》曾说：“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军皆左袒”。所以如果南军右袒，那么败的就是刘氏。四皓比起南军来说是少数的，南军是胜败力量的重心，四皓的安抚只能看成是成功的偶然因素，这是具有很大冒险性的政治斗争。人心的向背，才是成败的关键因素。而且是吕后让张良请四皓以打消刘邦另立太子的念头，吕后还是恐慌另立太子对自己日后掌权不利，

因此四皓的下山还是“灭刘”的行为。

杜牧能以独特视角切入历史问题，揭示深邃而又富有内涵的道理，总是可以不阐述人云亦云的看法，能道出他人所不敢言的社会问题。

五，语言直白而又含蓄

虽然杜牧的一些诗歌有追求声色纤丽之作，但他的咏史诗能做到明白如话，清新自然，绝不做晦涩难懂之作。就算表达深奥的道理时也不压险韵，不加任何藻饰。这是他区别于其他晚唐诗人的地方。

一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寥寥几笔，一个得宠而娇的妃子，一个荒淫误国的皇帝便展现在我们眼前。又如《题木兰庙》中“弯弓征战作男儿，梦里曾经与画眉”，“弯弓”“作男儿”几字便把木兰在战场上弯弓射敌，英勇善战的形象勾勒了出来，同时这几字也表现出杜牧对木兰这以爱国行为的赞赏。《题桃花夫人庙》“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细腰宫”三字便使我们联想到“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其楚文王的荒淫可笑的形象就展示在我们面前。

而且杜牧的语言还极具暗示色彩，其实这种暗示性色彩就使得他的语言有有些含蓄委婉，这也是受晚唐诗风的影响。像前面提到的象征与暗示手法的运用就能看出杜牧语言的暗示性。而这些语言并不是晦涩难懂的字眼，还是一些平白的字，例如“东风”暗指机遇，“细腰宫”指的是楚文王。以及“大小乔”暗示吴国江山社稷等等都能看出他语言的暗示色彩。

从杜牧的七言咏史绝句中可以看出，他想表达的是积极入世，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感和

深刻独到的历史见解。这给历代文人及老百姓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写这类诗歌并非完全为扬才露己，更多的是出于爱国家，爱民族，爱生活的豪情，再加上他又深明经史的根本，遍阅历代兴亡教训，并以报效国家为己任，所以才显得心明眼亮，落笔有神。

注解：①引自杜牧的《上李中丞书》

②引自杜牧的《注孙子序》

③引自 《唐代绝句赏析》

引用文献：《杜牧传》新唐书卷一百六十六

《杜牧年谱》谬钺

《唐七绝浅释》沈祖棻

《唐代绝句赏析》刘学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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