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听说冬季已经过去了。我,伏在幽冷的土地上。
我有一身绿绿的叶子,黯淡,并非那种明丽的绿。听说有着这样颜色的植物,宿命里总归是不可知的黯然。当我悄悄地打量着自己渐渐丰盈的肢体,渐渐忘却了这轻飘飘的预言。
我是一株美丽的艾青,脚边的溪流投射着我舞动的影子。思量着,陌上花开后,将会有怎样的一个男子,缓缓走过我的身边,弯腰凝视我那时那刻仓皇而迷乱的面容,我将微笑吗,或者只是低头,只是柔软地随风而动,只是在他转身后,泪落满身。
其实,我想含羞垂问:可否伴君归?相携罗帐深。
然而,我无法诉说片言只语。我,只是一株艾青。
即使如许的灵性让我有所不同,而不同只让我更无望地仰视着衣裙轻拂过我身边的人们。
2
陌上花事渐盛。游春,踏青,孩子们的纸鹞,大人们的米酒。我脱离豆蔻的稚嫩,出落成出众的那一株,临水照影,顾盼间也可动人。
原上走来一个忧伤的男子。
他的忧伤只存在于我与他目光相对的一瞬,我看到他眼睛里一点淡蓝色的火焰,在注视我的瞬间,轻轻跳动。于是我知道,我等待的那个人,他来了。
他分开脚边的蓬草,灰色的长袍温柔地笼罩着我们。我听到他一声若有若无的感叹。我以为他会吟诵一些什么,然而,没有。他只是开始采集艾青。
我知道,当他的剪刀把我与根分离的时候,我即将死去,在他的手心里,渗出丝丝的汁液,在枯萎中,成就一株艾青的宿命。
他的手指触摸了我,我感觉到自己轻轻的颤栗。我在为即将与他一起走过这一段花事繁盛的陌上春路而兴奋还是在为我即将离弃这生息缤纷的人间而恐惧?
然而,他却收起了剪刀,对着我微微摇头,转身而去。
一念怜惜,泪已纷纷。
怎堪目送他,一步一步走进初春斜阳。花满路径,我想他一定记得,我在这里,在溪流的附近。。。。。。
3
他叫苏轼,采集的艾青,只为祭奠那个叫王弗的温婉女人。十年青冢,眉山上下当年手植的三万株松树是否已经成林?十年生死事,伤心对清明。一脉相思,书及千年刻骨铭心。
斜阳渐冷,我在晚风中悄悄地闭上眼睛。喧闹已经散去,春游的人们,踩着晚归的夜歌,走回身所归属的那一扇门。
我的枝叶依然青葱,我依然是陌上最美丽的艾青。可我想做的只是一个女人,即使只让我轻轻推开他的门,看一眼他书桌前随意闲坐的身影,我也甘愿就此欣喜地闭上眼睛。
哪里传来低低叹息,黑暗中感觉有人托起我的茎叶,叹道:痴物啊痴物!
面对我微笑言语的,是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子,她托举着我的身躯,声音似远又近。她说:便叫你以生命来换取一刻亲近,你也是万分甘心,是不是?
我只有点头,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面对内心,我不能选择。我是一株艾青,我爱上了一个男人。我唯一的愿望,只是让我靠近他,像一个女人一样靠近。
4
我迈过苏宅那道矮矮的门槛,院子的角落,一树桃花,开得正盛。
我感受着用脚行走的不真实。那个女子的切切叮嘱犹在身边:你必须在晨曦初显之前回去,如果看到了明天的第一屡阳光,你将枯萎在最爱的人面前,一叶一叶凋谢,身落浮尘。
也曾经一遍一遍追问:为什么要帮助我?
她说:难道你这不是在自我毁灭吗?
她的话,我不懂。我只知道,纵然以我一生,也值得就这样片刻靠近。
我能成为女人的时间,只有两个时辰。然而,我已深深感恩。以女人的身心去靠近,便是我清偿所愿的宿命。
墙角有一面小小的池塘,偶尔有几尾鱼依偎着游过。我怔怔地凝视着水里那个人影,红颜娉婷梦正浓,何论无常笑痴心。桃红色的长裙,和我那张年轻得没有丝毫岁月痕迹的脸,我凝水而笑,一尾鱼在我的笑容之间慢慢地溜走。
不知道哪个房间传来了孩子的啼哭,一扇门打开了,一个形容尚幼的少女,牵着一个孩子,朝池塘走来,墙角的灯笼,投射来柔和的红光,身后一个素妆妇人,叮嘱着:朝云,天色暗了,小心台阶。
5
我安静地迈向内院,西边的小窗,盈盈一点烛光,窗内人的身影,在窗纸上飘移着,仿佛单薄的剪纸,或者零落的树叶,在烛光的抚慰下温暖地游离出世。
窗纸上的他,轻轻地举起笔,久久,久久,凝视,直面着他的前方。然而,却不曾落下笔去。
我移步入室,一声“先生”未曾声落尘埃,他抬头看着我,两行清泪,已经缓缓而下。
“你还是喜欢把头发这样地垂下来,这样地落在衣衫上。”,他忽然无力把这句话完整地讲下去,只是用手支撑着胸口,笔在一片宁静中落在了桌面上。
我说:“先生,让我为你理理头发,好吗?”
他安静地躺在我的膝头,我打开他束发的巾,一头长发温暖地散落开来,暗生白发的两鬓,是恩爱刻骨之后的彻痛,还是铭记岁月里种种磨难的印痕!
木梳梳理过他的千千发丝,窗外隐隐谁家犬吠,我知道,夜已深。
然而,他不曾想要离开我的膝头;而我,宁愿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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